茉莉
吕永超
娘说：“家栽茉莉，平安顺利。”一丝微笑掠过娘起了皱褶的唇间，响鼓不用重敲的意味我就感觉出来了。
娘还是有点信不过，毕竟我离开他独立生活三十多年年，我的肚腩起来了，娘的腰佝偻了。她蹒跚着八字步，一撇一捺地划到后院。后院的墙上，放着一只装满农家肥的旧脸盆，一根筷子般的枝条一端露在外头。我疑惑地问：“茉莉能插活？”
娘有点得意，眉毛动了动，嘴唇咧了咧，好像笑了笑。她掂起脚，一手扶墙，一手小心翼翼地扒开盆中浮土。手有点抖，还在扒。我要帮忙，娘不许，“你细皮嫩肉的，戳个口子，容易感染。”娘在任何时候都把儿子放在第一位。
娘扒开了埋在土中那截枝条，让我看到白白细细的根须，她说：“茉莉土性好，竖着能活，倒着也能活，只要常浇水。”娘又将土盖上，两只枯藤样的手，对拍两下，拧开水龙头冲冲，在围腰上揩揩，再牵着我白衬衣的衣袖，“信了吧？儿子。”
我说：“娘做的事，我都信。”
娘拖过来一把木椅，坐下，脱下一只沾有泥土的鞋子，鞋底磕着椅子脚，梆梆作响，“那不见得。娘叫你戒烟，你信了吗？”
我哑口无言。
好半天，我诺诺地说：“娘，您老批评得对，我接受。”
娘见我满脸尴尬，忙转移话题，“你听好了，回去的时候把茉莉带上。”
我赶紧顺着娘的思路，和她说起茉莉，“湾里人常说，您爱茉莉爱到骨子里了，到底为么事？”
娘说：“爱就是爱，还要么事理由？”
这个温暖而柔软的上午，在老家的堂屋，娘揭开了她与茉莉的一段生死情缘。
娘十八岁的时候，不是淡雅清幽的工笔茉莉，却像一幅大气磅礴的泼墨野菊，美得健壮，美得粗犷。她坚决不听从我爷爷我奶奶的劝告，跟着父亲，从江北的广济到江南的富池“大办钢铁”。没过多久，娘想家。夕阳下，娘坐在工棚外，双手一遍又一遍地绞弄着长长的麻花发辫，牵挂的风筝就飞呀飞呀，飞到老家的上空。娘不到三岁就抱养到我家。我那夭折的姑姑掏空了我奶的心胸，需要我娘这个女儿成为温暖奶奶心田的小棉袄。娘做到了，我奶奶与她之间，既是婆媳又是母女，那份亲情，历经岁月的淘洗，浓得化不开。
父亲看到娘的背影，就知道她所思所想。父亲生性寡言，用行动说话，去富池的山坡上采摘了一束茉莉花，送给娘。娘的脸比晚霞还红。茉莉开得单纯，细腻芬芳。娘高兴地把它挂在工棚里，一会儿，清清淡淡的馨香，充溢整个工棚。
茉莉骨朵小，易脱落。第二天醒来，洒落在桌子上、地上的茉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风情，不同的韵味，强烈地吸引我娘。放工之后，娘邀一女伴，自己上山采摘。阳光中的茉莉，栖在枝头，一簇一高洁，素面含雅情。娘的眼中只有茉莉，忽视脚下暗藏的危险。脚踏浮石，浮石滑动，娘失去重心，跌倒在山坡上，一路滚到山脚。女伴喊来我父亲。父亲心急火燎，同样踏空了双脚。众人找到他们，他们都不省人事，但留下一幅凄美的画图：父亲抓着娘的一只手，娘的另一只手紧握着茉莉……
自此，茉莉是娘心中的花，让她一直心疼到底的花。娘嫁给我父亲后，盖了一栋土坯房独立门户。那时，家与家之间，墙墙相连、户户相对，一条宽窄巷子，成为彼此的门口。没有院落，娘就在菜园的边坡上栽了一溜茉莉。6至8月，是茉莉花的季节。茉莉不象桃花，开放时，争奇斗艳，凋零时，残红遍地，让人大喜大悲。茉莉总是很有秩序地开放，这一串花开放的时候，另一串就在静静地等待；今天这一串谢了，明天另一串就会接着开放；这一轮花蕊还未开尽，新一轮已经开始孕育了。娘说，茉莉花是吉祥花，不断给人新的惊喜，不断给人新的希望。那一截枝条就是从菜园里割下的，你不传承谁传承？！
我连土带梗地提回倾注娘心血的茉莉，栽在釉面花盆里，朝阳放置，天天浇水，间或埋点钾肥。很快，那枝条就交错生出了两条、四条新枝，越来越多，新枝越长，叶子越茂，接着又生出了一朵花，柔柔地落到在叶片上，又像枚别致的发卡，恰到好处地夹在蓬松的叶冠上，一层层地绾结，一瓣瓣地散开，一屡屡地送来它的幽香。
茉莉花香漫卷、回绕。我常常做一个深呼吸，甜甜地品味，保持一种静姿态，痴痴地凝望：茉莉没有牡丹高贵富丽，也非寒梅傲雪凌霜。但她淡然如菊，清幽属兰，从从容容地展露其素淡雅净、冰清玉洁。
如今，娘给我的茉莉已经开了三个春秋。在这个季节里，茉莉又把所有的情怀，一一开成软语浅言，温馨袭人。茉莉依旧，我娘不在。眼观茉莉，深深怀想在天国中的娘……
（选自《2017中国年度精短散文》，有删改）
17. 请以“茉莉”为线索，从娘的角度分条概括文章写了哪几件事？
18. 结合全文，概括“娘”的性格特点。
19. 文中画线句子富有表现力，请根据括号内的要求赏析。
（1）夕阳下，娘坐在工棚外，双手一遍又一遍地绞弄着长长的麻花发辫，牵挂的风筝就飞呀飞呀，飞到老家的上空。（从人物描写的角度）
（2）茉莉总是很有秩序地开放，这一串花开放的时候，另一串就在静静地等待。（从修辞的角度）
20. 请简要分析文章最后一段在全文中的作用。
【参考答案】
17. （1）娘和“我”一起插茉莉，并让“我”回去时带上；（2）娘对“我”讲述她与茉莉的一段生死情缘；（3）娘倾注了心血的茉莉在“我”的精心照料下繁茂盛开。
18. （1）热爱生活，有生活经验。娘喜欢茉莉花，知道茉莉花的生长习性。（2）关心疼爱孩子，有智慧。娘不让“我”扒土，由和“我”谈茉莉转而劝“我”戒烟。（3）有主见，懂得感恩，重亲情。娘坚决不听从“我”爷爷、奶奶的劝告，跟着父亲，从江北的广济来到江南的富池，娘成为温暖奶奶心田的小棉袄。（4）和丈夫感情深厚。发生危险后，父亲抓着娘的一只手，娘的另一只手紧握着茉莉……自此，茉莉成了让娘一直心疼的到底的花。（5）淡定从容，温暖恬静。娘就像茉莉，从从容容、素淡雅静、冰清玉洁。
19. （1）运用了动作描写（或细节描写），“一遍又一遍地绞弄”这一反复动作，生动细腻地表现了娘对家乡、对父母的思念之情。
（2）运用拟人的修辞手法，将茉莉人格化，生动传神地写出茉莉静静等待、有秩序绽放的从容样子，表达了对茉莉的喜爱之情。
20. 结构上，照应题目和前文，总结全文；内容上，深化主题，表达了对娘的深深地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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