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谋
(宋)司马光
易曰:“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书曰:“远乃猷①。”昔圣人之教民也,使之方暑则备寒,方寒则备暑。今夫市井裨贩之人,犹知旱则资舟,水则资车,夏则储裘褐,冬则储絺绤。彼偷安苟生之徒,朝醉饱而暮饥寒者,虽与之俱为编户,贫富必不侔矣。况为天下国家者,岂可不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乎?诗云:“迨天下之阴雨,彻彼桑土,绸缪②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
臣窃见国家每边境有急,羽书相衔,或一方饥馑,饿殍盈野,则庙堂之上,焦心劳思,忘寝废食以忧之。未尝不以将帅之不选,士卒之不练,牧守之不良,食廪之不实,追责前人,以其备御之无素也。幸而烽燧息,五谷登,则明主举万寿之觞于上,群公百官歌太平、纵娱乐于下,晏然自以为长无可忧之事矣。呜呼!使自今日以往,四夷不复犯边,水旱不复为灾则可矣。若犹未也,则天幸安可数恃哉?陛下何不试以闲暇之时思之:不幸边鄙有警,饥馑荐臻③,则将帅可任者为谁?牧守可倚者为谁?虽在千里之外,使之常如目前。至于甲兵之利钝,金谷之盈虚,皆不可不前知而豫谋也,若待事至而后求之,则已晚矣。夫四夷、水旱,事之细者也,抑又有大于是者,陛下亦尝留少顷之虑乎?
诗云:“维彼圣人,瞻言百里。维此愚人,覆狂以喜。”此言远谋之难知,近言之易行也。夫谋远则似迂,似迂则人皆忽之。其为害至惨也,而无切身之急;为利至大也;而无旦夕之验。则愚者抵掌谓之迂也,宜矣。国家之制百官,求其功也速,责其过也备,是故或养交饰誉以待迁,或容身以免过以待去。上自公卿,下及斗食,自非忧公忘私之人,大抵都怀苟且之计,莫肯为十年之规,况万世之虑乎?自非陛下惕然远览,勤而思之,日复一日,长此不已,岂国家之利哉?此臣所以日夜所以痛心泣血而忧也。
昔贾谊当汉文帝之时,以为天下方病大瘇。陛下视方今国家安固公私富贵百姓乐业孰与汉文然则天下之病无乃更甚乎夫今不治必为痼疾。治之之术,非有他奇巧也,在察其病之缓急,择其药之良苦,随而攻之,勿责目前之近功,期于万世治安而已矣。
(选自《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有删改)
【注】①猷:图谋,谋划。②绸缪:缠缚,引申为修补。③荐臻:接踵而至。
(1)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A.犹知旱则资舟 资:储备,准备
B.夫谋远则似迂 迂:曲折,绕远
C.下及斗食 斗食:俸禄微薄的小官
D.随而攻之 攻:治疗
(2)下列各组句子中,加点词的意义和用法相同的一组是
A.使之方暑则备寒 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
B.忘寝废食以忧之 醉则更相枕以卧
C.若待事至而后求之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
D.抑又有大于是者 且立石于其墓之门
(3)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与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作者认为治国之道要长远谋划,先引用前人的话,再从商贩做生意要未雨绸缪谈起,自然引出,水到渠成,浅显晓畅,最后又以引文作结。
B.作者提出君王应该居安思危,因为上天是不可依靠的,而且一旦发生战争或者灾荒,朝中必定没有人堪当重任的,此时再寻对策已经晚了。
C.文章表达对百官的不满,认为他们大多苟且偷安,且目光短浅,对此作者痛心疾首,这表现了作者的爱国心和责任感。
D.文章大量地引经据典,论证“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的重要性,识见虽不能说深刻,但在当时颇算清醒,居安思危。
(4)用“/”给文中画波浪线的部分断句。
陛下视方今国家安固公私富贵百姓乐业孰与汉文然则天下之病无乃更甚乎夫今不治必为痼疾
(5)把文中画线的句子译成现代汉语。
①未尝不以将帅之不选,士卒之不练,牧守之不良,食廪之不实,追责前人,以其备御之无素也。
②国家之制百官,求其功也速,责其过也备,是故或养交饰誉以待迁,或容身以免过以待去。
答
(1)B.迂:迂腐。译文:谋略深远就似乎迂腐。
(2)A.第一个“则”,顺承连词,就;第二个“则”,转折连词,却。
B.两个“以”,都是连词,表修饰关系,不译。
C.第一个“而”,顺承连词,就;第二个“而”,转折连词,却。
D.第一个“于”,介词,表比较,比;第二个“于”,介词,在。
故选B。
(3)B.“因为上天是不可依靠的,而且一旦发生战争或者灾荒,朝中必定没有人堪当重任的”表述不准确。由原文“若犹未也,则天幸安可数恃哉?陛下何不试以闲暇之时思之:……则将帅可任者为谁?牧守可倚者为谁?……皆不可不前知而豫谋也,若待事至而后求之,则已晚矣”可知,作者表达的是“上天赐下的安定可以常常倚仗么?”也并没有说“朝中必定没有人堪当重任的”。
(4)陛下视方今国家安固/公私富贵/百姓乐业/孰与汉文/然则/天下之病/无乃更甚乎/夫今不治/必为痼疾
(5)①未尝不因为将帅选择不合适,士兵操练不纯熟,地方官员品行能力不好,国库储备不充实,而追究前人的责任,认为他们平常未能做好准备。
②国家设置百官,急切索取他们功业,全面追责他们的过错,因此有人豢养私交粉饰名声等待升官,有人苟且偷安不犯错让自己待全身而退。
参考译文:
《易经》里说:“君子总是忧虑祸害而预先防范它。”《尚书》说;“治国之策,要作长远谋划。”昔日圣人教导百姓,让他们在炎热的季节就要为寒冷的季节做准备,在寒冷的季节就要为炎热的季节做准备。那些集市小贩,尚且知道遇到干旱时就准备船只,遇到水灾时就要准备车马,夏天就储备裘皮褐衣(御寒之衣),冬天就准备葛布衣服(单薄凉爽之衣)。那些苟且偷安之人,早上吃饱喝足了就不管晚上会不会挨饿受冻的人,虽然与那些小贩都是平民百姓,但贫富一定不齐啊。况且治理天下的人,岂能不在没有战乱之时就注重国家的治理,在国家没有危难的时候就保护国家呢?《诗经》说;“趁着天晴没阴雨,剥些桑树根上皮,修补好门窗。现在你们树下的人,有谁还敢欺侮我?”
我私下里见到国家每次边境上有急难,军中紧急的文书纷至沓来,或者某地遭遇灾荒,饿殍遍野,朝廷上的人,无不焦虑劳神,废寝忘食地忧虑。在这时候,未尝不因为将帅选择不合适,士兵操练不纯熟,地方官员品行能力不好,国库储备不充实,而追责前人,认为他们平常未能做好准备。幸而现在战争停止了,五谷丰登了,于是英明的君主在上面举着祝愿万寿无疆的酒杯,大臣百官在下面歌颂太平,放纵娱乐,安然自得地自以为从此就长久没有可值得忧患的事情了。唉!假使从今以后,四方的少数民族不再侵犯边疆,不再有水旱灾害,那就可以了。如果不能这样,那么上天赐下的安定可以常常倚仗么?陛下您何不试着在闲暇的时候想想,如果不幸边境有危险,灾荒接连不断,那么将帅中可堪大任的是谁,那些地方官员可镇守一方的是谁,即使灾害远在千里之外,却使它们常常如在眼前。至于兵器是否锋利,金钱粮食是否充足,都不可不预先知道,预先谋划。如果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谋求解决的办法,那就晚了。四方的少数民族、水灾旱灾,这都是一些小事,或者也有比这更严重的,陛下曾经留有少许的忧虑吗?
《诗经》说:“只有那圣明之人才目光远大,且能预言未来。这些不学无术之人,狂妄自大,沾沾自喜。”这说的是深远的谋略常常难以为人理解,眼前的话容易施行。谋略深远就似乎迂腐,看似迂腐那么人们都不重视它。(即使)这造成的祸害非常惨重,他们也不会有切身的急迫之感;(即使)收获的利益常大,他们也没有旦夕的征兆。所以愚人击掌而说它迂腐,也是当然的了。国家设置百官,急切索取他们的功业,全面追责他们的过错,此有人豢养私交粉饰名声等待升官,有人苟且偷安不犯错让自己全身而退,上自公卿,下到小官,原本不是为国忧患而忘私的人,大都怀有苟且偷安的打算,没有人愿意作十年的谋划,何况万世的谋划呢?如果不是陛下谨慎小心虑事深远,勤于思考,日复一日,长此不止,难道是国家之利吗?这就是我日夜痛心泣血忧虑的原因啊。
昔日贾谊在汉文帝之时,尚且认为天下正像是得了严重的浮肿病。陛下看当今国家安稳,公家和私人都非常富裕,百姓安居乐业,但与汉文帝相比,哪一个更好呢?既然这样,那么天下的病痛恐怕要更严重吧?现在如果不救治,一定成为久治不愈的疾病。治疗的方法,没有其他新奇巧妙的办法,观察疾病的轻重缓急,选择那些很苦的药物,依照病症而治疗,不要求取眼前的功效,而是希望国家与社会万世都要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