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门
天晴
门大敞着，望出去一览无遗。老树枝丫挡不住寒风，一阵儿慢似一阵儿地向屋里吹来，你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小陈坐在对面，眼睛里装满了埋怨，但不敢去关。他摸出一袋儿茶，晃了晃，说，这个给您暖胃。你摆了摆手，还是我这个吧。姜糖味儿顺着热气从你的杯子里漫出来。
小陈嘟着嘴，以前这门都是关着的。
我知道。你看出了小陈眼里的不安。上任前两天，你就听说，在水城这个乡，山穷水恶出刁民，上访户踏烂了前几任书记的门槛。后来这门就死死地关上，“刁民”进不来，只好往市里、省里跑……
偏你蓝朵朵，倚着性子执拗，一上任就下令把门打开，人们对你也是一览无遗。
院里人影开始晃动，你看到小陈脸色变得烦躁，料定他们来了。但人影在20米开外站住了，瞪着敞开的门发愣。①你暗笑，你们以为我唱的空城计吧？
人影分成一男一女，还是进来了，带来一阵风，冷的、硬的。
小陈发话了，李大头，你又来啦？
叫李大头的男人说，我找书记说事儿。
我就是，请坐下说吧。你站起身指了指靠墙的座椅。
女娃？李大头打量了你一下，掠过不屑的眼神，几个男的不顶事儿，政府又派个女的来糊弄老百姓？撂下这话转身要走。
看不起女的？那你走，我跟大姐聊聊。
女人将瘦小的身躯埋进沙发里，整个人干枯得让人感觉北风抽干了她身上的水分。她使劲儿拽了拽李大头的衣角。
你示意小陈把茶泡上，说给大姐暖暖身子。
茶香袅袅腾起，男人没接。女人也没接，②却泡出一汪眼泪一把鼻涕，用袖子忙不迭地擦拭。傻娘儿们，③就知道哭！李大头歪过大脑袋，胳膊肘使劲儿捅了一下女人。
④你笑着问，老哥，嫂子咋了？你说说。
说就说。男人便讲述起他重复过上百次的冤屈。
十年前，李大头跟村里签合同承包了村里的30亩地，种果树，期限为30年。苹果梨收成尚好，一家老少不愁吃喝。没想到第八年上，村支书单方面撕毁合同，将地包给他小舅子。一夜之间，他小舅子伐光了所有的树。到天亮，李大头发现树没了，像丢了孩子的娘失了魂儿，在地里狂奔了十几圈儿，扑通跪地上指问苍天：我的树，我的树呢？后来他去告薛潘，可是没有证据，捧回来的都是一纸败诉。那以后家里穷得叮当响，媳妇愁出了大病，就是没钱医治。
李大头早就扬言，再不给解决，上访到中央。
你听得柔肠翻滚，眼眶湿了，递过毛巾给女人，说，嫂子，别难过，明儿，我到你家看看去。
第二天，李大头坐在他家缺了角的炕席上，用一根笤帚蔑子剔牙，一抬眼看见你来了，欠了欠屁股，说，也没好地儿坐，书记还是回吧。
你小心地捧上一样东西，说，老哥，你看。
那是一个水晶的奖杯，十年前李大头带乡亲治理村西的沙地立了功，政府奖给他的，他觉得不够格领，就一直搁在乡里。
李大头盯着奖杯，摸呀，摸呀。
你说，老哥，你是老党员，老模范，我是来向你致敬的。
都老皇历啦。
你给乡亲们作了表率，乡里也感谢你啊。
⑤李大头终于哭出了声，我知道……可我走投无路啊……
你坐下，说，老哥呀，你的好时光都这样熬没了，还不如眼前好好干点儿啥，挣钱给老嫂子治病呢。
说的也是，家里就剩下穷了。李大头媳妇递过来一杯水，⑥深陷的眼窝里含着泪花。
我知道老哥是个有血气的汉子，眼睛多向前看，振作起来吧。昨晚乡里研究了，把村北的那片荒地无偿包给你，弄个葡萄园，找俩工人帮你干，咋样？
李大头握紧了你的手，浑身不停地打战。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确实委屈，可是再上访告状有啥意义？相信我蓝朵朵，有困难咱们共同想办法。你这些年的上诉费、交通费，我个人掏腰包给你补上。临走前，你悄悄往炕席底下塞进一沓钱。
每天，门就这样敞开着，像是老熟人，迎接着那些人、那些事，弄得你心里热辣辣的，都不用泡红糖姜茶御寒了。
年关将近，不知是谁给乡政府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那天，你值班，一筐梨、一袋粉条、一箱黄花鱼挡在了门口。你知道这是老百姓的心。你叫小陈弄清楚是谁家送的，算好价钱，把钱送过去。
你接下来吩咐，从今天起，把门关上。
你拍着心窝说，这儿敞着就行了。
（摘编自“河南省小小说学会（2017—2018）年度佳作奖”）
7. 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小说开篇着意营造种“冷”的氛围，不但表现了季节特征，也表现了此时干部群众之间的关系，这与后文天气寒冷但书记内心热辣形成强烈对比。
B. 文章使用第二人称叙事，一方面可以通过书记的见闻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刻画基层干部的心理，以此更好地刻画主人公形象。
C. 小说在措写小陈时使用了神态、动作、语言等描写手法，这些内容除了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外，还通过小陈的行为来衬托书记形象。
D. 小说通过李大头由致富带头人到一贫如洗的故事告诉我们：上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还会连累家人，最好是从自身做起找到发展致富的办法。
8. 文中多次写了乡党委书记蓝朵朵的“笑”和李大头夫妇的“哭”，请结合文中画线的语句说说分别表达了怎样的情感。
9. 小说写乡政府大门从开始时敞开着到年关时关上的情节有哪些具体的作用？请结合文本说说你的理解。
【参考答案】
7. D
8. ①表现蓝朵朵对村民不相信自己的无奈和自嘲。②表现李大头妻子的无助相对书记热情招待的感激。③表现李大头对妻子软弱的反对和斥责。④表现了书记的平易近人。⑤表现李大头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和对自己目前窘境的感伤。⑥表现李大头的妻子对自己现状的悲伤之情。
9. ①情节方面，敞开门表现了乡党委书记接访乡亲们，为乡亲们排忧解难的诚心；关上门表现了书记不接受乡亲们感谢自己所送的礼物.敞开门、关上门构成完整的故事情节，前后照应，结构严谨。②形象方面，敞开门刻画了书记对工作的认真负责、一心为民的形象；关上门，刻画了书记清正廉洁的形象。③情感方面，小说中的“门”不仅指政府的大门，更是书记宽阔的心扉，所以无论是敞开门还是关上门，都表现了书记对百姓的关心、爱护之情。
【解析】
【7题详解】
本题主要考查对文学作品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能力。主要涉及人物、情节、艺术手法、情感主旨等。解答此类题目首先要通读全文，整体感知结构，然后根据典型人物等分析主旨。本题D项，“上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还会连累家人”理解错误，原文蓝朵朵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确实委屈，可是再上访告状有啥意义？”意思是与其浪费大好时光上访，不如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境，并非说上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故选D。
【8题详解】
本题考查人物形象和情感主旨。解答此类题目，要先找到相关描写，联系上下文分析人物心理和情感。第一处划线句“但人影在20米开外站住了，瞪着敞开的门发愣。①你暗笑，你们以为我唱的空城计吧？”这笑是无奈和自嘲的笑，因为村民不相信自己。第二处划线句“女人也没接，②却泡出一汪眼泪一把鼻涕，用袖子忙不迭地擦拭”书记让人泡茶给百姓喝，李大头妻子有感激，也有委屈。第三处“傻娘儿们，③就知道哭！李大头歪过大脑袋，胳膊肘使劲儿捅了一下女人”，写李大头对妻子的表现不满，因为哭没有用。第四处“④你笑着问，老哥，嫂子咋了？你说说”写出书记的平易近人。第五处“你给乡亲们作了表率，乡里也感谢你啊。⑤“李大头终于哭出了声，我知道……可我走投无路啊……”书记的认可勾起李大头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和对目前处境的伤感。第六处“家里就剩下穷了。李大头媳妇递过来一杯水，⑥深陷的眼窝里含着泪花。”表现李大头妻子对家里现状的悲伤。
【9题详解】
本题考查情节的作用。解答此类题目可从情节、人物、情感主旨等角度分析。情节方面“一上任就下令把门打开”，开门是要接待上访群众，表现书记为群众办实事的诚心；“那天，你值班，一筐梨、一袋粉条、一箱黄花鱼挡在了门口。你知道这是老百姓的心。你叫小陈弄清楚是谁家送的，算好价钱，把钱送过去。你接下来吩咐，从今天起，把门关上。”，关门是拒绝送礼；开门关门情节上互相照应，结构严谨。人物方面，开门表现书记为群众着想、为人民办事；关门表现书记的廉洁。更好地刻画人物。情感主旨方面，“门”不仅是政府大门，更是官员的“心扉”，歌颂那些关心百姓、一心为民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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