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和板凳
李新章
①阿爸少年时，常与阿大吵架，常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其实就在宅基东首的老桑树上蜷一晚，天亮就回。次日，虽看上去啥事没有，但父子照面不说话。
②阿爸与阿大照面不说话，由来已久。阿大送阿爸参军，期望阿爸从此可脱了农根。可阿爸当了两年的大头兵，又回来种地。阿大觉得老爸是块朽木。阿爸自觉在部队各方面表现良好，在组织上考虑提拔阿爸当干部的当口儿，却因为历史原因，被撂下了。阿爸觉得这个全赖阿大。阿爸与阿妈结婚时，木匠出身的阿大拆了给自己攒的木材，用柳木亲手打了个三门橱，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儿子。阿爸不但不领情，还指责阿大居心叵测，在大喜之时送他不吉之物。那天，父子针尖对麦芒，一顿大吵。
③红星港开河，碰到东首的老桑树。锯树那天，一家人都耷拉着脸，伤心不已。不仅因为再无新鲜桑葚和桑须鸡汤解馋，更因为在全家人心里，老桑树就是家人。
④阿大闷在小屋里，乒乒乓乓忙乎两天，把早已残肢断臂的桑树，加工成光滑如玉的一根扁担和一条板凳。当扁担与板凳正式入住客堂时，全家人都眼前一亮，感觉老桑树并未离开。
⑤从此，一树所生的扁担和板凳，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继续为这个家默默奉献。夜深人静时，它们一个倚着屋角，一个趴在八仙桌下。同根的兄弟相对拱手，互不干扰，各自入梦。天亮之前，没有什么会像从前那样惊扰它们，星月也好，虫鸣也罢，就算是带着花香的清风，也都是过去的世界。偶尔，也会聊起春天和桑葚，聊起那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借宿在桑叶丛中的往事，也想抱头一哭，无奈隔了三米之距，咫尺天涯。
⑥从此，全家人把农活交予扁担，把锅灶和三餐留给板凳；把种秧收稻挑谷卖粮交予扁担，把吃饭喝茶刮痧纳凉留给板凳。
⑦有一次，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四周吃晚饭。我感慨地对阿大说：“扁担苦，百斤重担压弯了它的腰，阿大当初若把桑树全做成板凳，桑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阿大嘬了一口土烧酒，把酒盅重重一放说：“孩子，这可怪不得阿大，要怪扁担它自己，这么一段又细又长的木料，哪做得了板凳？板凳的福气，全靠它自己，粗壮，开阔，肚皮里有货色。”阿大又嘬一口酒，用鄙夷的目光觑了阿爸一眼说：“唉，有啥办法，朽木就是朽木。所以呀，你们从小要用心读书，肚皮里有了货色，才不会像扁担一样辛苦了。”
⑧沉默片刻后，阿爸抢过土烧酒瓶，猛喝一口，抹了抹嘴说：“板凳空有四条绣腿，却蹦哒不了半步，扁担虽没长腿，却自食其力，志在四方。”说罢愤然起身，朝着灶间方向铿锵而去。阿奶打圆场：“你阿大说得对，你们一定要用心读书，做一块能做板凳的好材料。”阿妈学着阿奶的口气说：“你阿爸的话也有道理，你们不但要用心读书，还要像扁担一样，自食其力，志在四方。”
⑨就这样，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扁担和板凳都磨出了包浆，沁出了光泽。生活在扁担和板凳的陪伴下日夜交替，星移月转着。我们弟兄都渐渐长大，阿大却越来越老了，连走路都仄着身体撑着板凳慢慢移动，偶尔与阿爸照面，就会叨上一句：“唉，人老了，谁也靠不上，全靠这张板凳了。”
⑩阿大老死的那天，我看见阿爸独自蹲在小屋的壁角根头，偷偷地哭，脸上全是泪。
我读寄宿制学校那年，阿爸用桑木扁担挑着行李送我去汽车站。我知道，从此，压在阿爸肩上的，除了扁担，还有我。
（选自《新民晚报》）
在以“文苑采珠”为主题的读写活动上，语文老师推荐了李新章的《扁担和板凳》一文。
(1)文章结尾处阿大去世的时候，阿爸“偷偷地哭，脸上全是泪”，结合上下文补写一段阿爸的心理活动。（不少于50字）
(2)下面三句话从不同角度对这篇文章作了点评。请你任选其中一句作为开头，写一段赏析性的文字，和同学们分享交流。（不少于150字）
☆文章的语言简洁又细致，自然又生动。
☆阿大是个典型的中国父亲，对儿子既深爱，也伤害。
☆扁担与板凳恰如阿大与阿爸之间的关系，咫尺天涯。
答
(1)示例：阿爸，您老怎么就突然离开我了呢，我以前经常跟您吵架，但我心里知道您也是为了我好。如今您离我而去，我再也没机会和您说话了。
(2)示例一：文章的语言简洁又细致，自然又生动。作者在句式的使用上，以短句为主，同时注意对细节的描写，如“阿大闷在小屋里，乒乒乓乓忙乎两天，把早已残肢断臂的桑树，加工成光滑如玉的一根扁担和一条板凳”一句，寥寥数语便将阿大心灵手巧的特点，扁担和板凳的由来交代的清清楚楚，为下文父子二人就扁担和板凳争论埋下伏笔，“闷在小屋里”“乒乒乓乓忙乎两天”近乎口语的表述，自然又不失生动。
示例二：阿大是个典型的中国父亲，对儿子既深爱，也伤害。如“木匠出身的阿大拆了给自己攒的木材，用柳木亲手打了个三门橱，作为新婚礼物送给儿子”，可以看出阿大为阿爸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新婚礼物，表现的就是对儿子的深爱；而从“阿大觉得阿爸是块朽木”“用鄙夷的目光觑了阿爸一眼”“唉， 有啥办法，朽木就是朽木”“唉， 人老了，谁也靠不上，全靠这张板凳了”可以看出阿大对阿爸的恨铁不成钢，而在言语中对阿爸造成了伤害。
示例三：扁担与板凳恰如阿大与阿爸之间的关系，咫尺天涯。扁担和板凳都是阿大用残肢断臂的桑树做出来的，就好像阿大和阿爸一样有着深厚的血缘关系，可谓是“近在咫尺”；但扁担主外，板凳主内，二者因为作用的不同，造成扁担辛苦，板凳清闲的现象，使得同一棵桑树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也让阿大和阿爸就何种人生更好而产生激烈的矛盾，父子二人甚至反目成仇，可谓是“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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