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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山上的小屋阅读答案-残雪

2022-12-22 10:50超越网

文本一
山上的小屋
残雪
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有一座木板搭起来的小屋。
我每天都在家中清理抽屉。当我不清理抽屉的时候,我坐在围椅里,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听见呼啸声。是北风在凶猛地抽打小屋杉木皮搭成的屋顶,狼的嗥叫在山谷里回荡。
“抽屉永生永世也清理不好,哼。”妈妈说,朝我做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出了毛病。”我憋着一口气说下去,“月光下,有那么多的小偷在我们这栋房子周围徘徊。我打开灯,看见窗子上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隔壁房里,你和父亲的鼾声格外沉重,震得瓶瓶罐罐在碗柜里跳跃起来。我蹬了一脚床板,侧转肿大的头,听见那个被反锁在小屋里的人暴怒地撞着木板门,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
“每次你来我房里找东西,总把我吓得直哆嗦。”妈妈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向门边退去,我看见她一边脸上的肉在可笑地惊跳。
有一天,我决定到山上去看个究竟。风一停我就上山,我爬了好久,太阳刺得我头昏眼花,每一块石子都闪动着白色的小火苗。我咳着嗽,在山上辗转。我眉毛上冒出的盐汗滴到眼珠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回家时在房门外站了一会,看见镜子里那个人鞋上沾满了湿泥巴,眼圈周围浮着两大团紫晕。
“这是一种病。”听见家人们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时,他们已经躲起来了——他们一边笑一边躲。我发现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把我的抽屉翻得乱七八糟,几只死蛾子、死蜻蜓全扔到了地上,他们很清楚那是我心爱的东西。
“他们帮你重新清理了抽屉,你不在的时候。”小妹告诉我,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
“我听见了狼嗥,”我故意吓唬她,“狼群在外面绕着房子奔来奔去,还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天一黑就有这些事。你在睡梦中那么害怕,脚心直出冷汗。这屋里的人睡着了脚心都出冷汗。你看看被子有多么潮就知道了。”
我心里很乱,因为抽屉里的一些东西遗失了。母亲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但是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后脑勺,我感觉得出来。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我知道他们把我的一盒围棋埋在后面的水井边上了,他们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每次都被我在半夜里挖了出来。我挖的时候,他们打开灯,从窗口探出头来。他们对于我的反抗不动声色。
吃饭的时候我对他们说:“在山上,有一座小屋。”
他们全都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喝汤,大概谁也没听到我的话。
“许多大老鼠在风中狂奔。”我提高了嗓子,放下筷子,“山上的砂石轰隆隆地朝我们屋后的墙倒下来,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看一看被子就知道。天一晴,你们就晒被子,外面的绳子上总被你们晒满了被子。”
父亲用一只眼迅速地盯了我一下,我感觉到那是一只熟悉的狼眼。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
“到处都是白色在晃动,”我用一只手抠住母亲的肩头摇晃着,“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扎眼,搞得眼泪直流。你什么印象也得不到。但是我一回到屋里,坐在围椅里面,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杉木皮搭成的屋顶。那形象隔得十分近,你一定也看到过,实际上,我们家里的人全看到过。的确有一个人蹲在那里面,他的眼眶下也有两大团紫晕,那是熬夜的结果。”
“每次你在井边挖得那块麻石响,我和你妈就被悬到了半空,我们簌簌发抖,用赤脚蹬来蹬去,踩不到地面。”父亲避开我的目光,把脸向窗口转过去。窗玻璃上沾着密密麻麻的蝇屎。“那井底,有我掉下的一把剪刀。我在梦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它打捞上来。一醒来,我总发现自己搞错了,原来并不曾掉下什么剪刀,你母亲断言我是搞错了。我不死心,下一次又记起它。我躺着,会忽然觉得很遗憾,因为剪刀沉在井底生锈,我为什么不去打捞。我为这件事苦恼了几十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的一般。终于有一回,我到了井边,试着放下吊桶去,绳子又重又滑,我的手一软,木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散落在井中。我奔回屋里,朝镜子里一瞥,左边的鬓发全白了。”
“北风真凶,”我缩头缩脑,脸上紫一块蓝一块,“我的胃里面结出了小小的冰块。我坐在围椅里的时候,听见它们丁丁当当响个不停。”
我一直想把抽屉清理好,但妈妈老在暗中与我作对。她在隔壁房里走来走去,弄得“踏踏”作响,使我胡思乱想。我想忘记那脚步,于是打开一副扑克,口中念着:“一二三四五……”脚步却忽然停下了,母亲从门边伸进来墨绿色的小脸,嗡嗡地说话:“我做了一个很下流的梦,到现在背上还流冷汗。”
“还有脚板心,”我补充说,“大家的脚板心都出冷汗。昨天你又晒了被子。这种事,很平常。”
小妹偷偷跑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她一听到那声音就痛苦得将脑袋浸在冷水里,直泡得患上重伤风。
“这样的事,可不是偶然的。”小妹的目光永远是直勾勾的,刺得我脖子上长出红色的小疹子来。“比如说父亲吧,我听他说那把剪刀,怕说了有二十年了?不管什么事,都是由来已久的。”
我在抽屉侧面打上油,轻轻地开关,做到毫无声响。我这样试验了好多天,隔壁的脚步没响,她被我蒙蔽了。可见许多事都是可以蒙混过去的,只要你稍微小心一点儿。我很兴奋,起劲地干起通宵来,抽屉眼看就要清理干净一点儿,但是灯泡忽然坏了,母亲在隔壁房里冷笑。
“被你房里的光亮刺激着,我的血管里发出怦怦的响声,像是在打鼓。你看看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爬着一条圆鼓鼓的蚯蚓。“我倒宁愿是坏血症。整天有东西在体内捣鼓,这里那里弄得响,这滋味,你没尝过。为了这样的毛病,你父亲动过自杀的念头。”她伸出一只胖手搭在我的肩上,那只手像被冰镇过一样冷,不停地滴下水来。
有一个人在井边捣鬼。我听见他反复不停地将吊桶放下去,在井壁上碰出轰隆隆的响声。天明的时候,他咚地一声扔下木桶,跑掉了。我打开隔壁的房门,看见父亲正在昏睡,一只暴出青筋的手难受地抠紧了床沿,在梦中发出惨烈的呻吟。母亲披头散发,手持一把笤帚在地上扑来扑去。她告诉我,在天明的那一瞬间,一大群天牛从窗口飞进来,撞在墙上,落得满地皆是。她起床来收拾,把脚伸进拖鞋,脚趾被藏在拖鞋里的天牛咬了一口,整条腿肿得像根铅柱。
“他,”母亲指了指昏睡的父亲,“梦见被咬的是他自己呢。”
“在山上的小屋里,也有一个人正在呻吟。黑风里夹带着一些山葡萄的叶子。”
“你听到了没有?”母亲在半明半暗里将耳朵聚精会神地贴在地板上,“这些个东西,在地板上摔得痛昏了过去。它们是在天明那一瞬间闯进来的。”
那一天,我的确又上了山,我记得十分清楚。起先我坐在藤椅里,把双手平放在膝头上,然后我打开门,走进白光里面去。我爬上山,满眼都是白石子的火焰,没有山葡萄,也没有小屋。
(原载《人民文学》1985年第8期)
文本二
残雪,本名邓小华,中国女作家,先锋派文学的代表人物,被誉为“中国的卡夫卡”。残雪的小说用变异的感觉展示了一个荒诞、变形、梦魇般的世界,揭露了阴郁、晦涩、恐惧、焦虑、窥探和变态的人物心理及丑恶人性的相互仇视与倾轧。她的作品不仅写出了人类生存的悲剧,而且写出了人的某种本质性的特点。她的笔触直指人存在荒谬,关注内心冲突与灵魂冲突,努力营造一个常规意义缺失、世俗价值消解的文本世界,进而寻找人类有意义存在的根据,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在荒芜的世界里寄托少许希望的微光,尽管只是梦幻的碎影。
上个世纪80年代,许多先锋派小说家纷纷结束实验性写作,投身现实主义怀抱,但残雪认为文学实验是她已经踏上的道路,她要捍卫自己的价值体系,为理想而写作。
6.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笔下的母亲举止夸张,丑态百出,暗示了在梦魇之下传统伦理关系的消解和人性的压抑。
B.文中的父亲经受着现实的煎熬,而“化身为狼”则展现了他在短暂超脱中向世俗发起的呐喊。
C.“我”最终难逃困于精神桎梏的宿命,而“我”晒被子的情节实际上反映出社会的病态扭曲。
D.小说结尾“小屋”消失象征着“我”的心灵荒芜,可以理解为“我”所坚守的价值体系崩溃。
7.下列对小说相关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小说以荒诞、梦魇般的形式,纷繁复杂的象征、隐喻为我们呈现出一种自我批判的内心真实。
B.小妹这一角色,充当“我”与父母间的传声筒,她杂乱的意识流动使不同事件发展齐头并进。
C.小说记录了一种超现实的特殊把握,以梦魇般景象刻画出人们找不到救赎与解脱的焦虑体验。
D.小说掠过那些浮于表面的症结,用一个“放大镜”将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凸显,真实深刻。
8.小说中的“我”与家人格格不入,“我”的一些奇异举动折射了我的真实心理状态。请以“清理抽屉”这一情节为例,分析“我”在面对外部冲突时的内心世界。
9.有人认为“残雪以其作品的独创性与反叛性坚定个人的定位,尤其是试图通过屋中人,或者说她本人的突围历程去规避小说结尾的悖论,而这正从反面彰显了她不曾动摇过的写作初衷”,请你结合两则文本,谈谈对这一观点的理解。


6.C.“‘我’晒被子的情节”说法于文不符,结合原文“你们全吓得脚心直出冷汗,你们记不记得?只要看一看被子就知道。天一晴,你们就晒被子”可知晒被子的是父母。
7.B    .“充当‘我’与父母间的传声筒”说法错误,文本中小妹只是把父母的想法和行为告诉“我”,是单向的传递,并没有把“我”的行为和想法告诉父母。
8.①这一情节与家人的阻拦形成强烈反差,突出了我身在矛盾的家庭关系中的窘迫与无奈;②“抽屉”象征着迷惘混乱的人生秩序,而“清理”则是我内心想要重构个人秩序的尝试;③家人的阻挠折射出外部环境的艰辛,而我的内心与家庭间正是存在着一种精神博弈;④这一情节也表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窥探和猜忌,反映了“我”对人性隐恶的反思。   
9.独创性和反叛性:作者以独特的视角,借助诡谲的意象,完成对人性的解剖,以叛逆另类的题材入手,揭示社会的生存本相,显示出作者与世俗潮流逆向而行的审美追求。
悖论解释:结尾的悖论:当我自以为能够脱离梦魇而完成自我救赎时,重寻小屋,却未见小屋,这彰显了若一个人自我价值体系因他人影响而崩塌,那么他的理想追求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写作初衷:对作者而言,小屋可能象征的是自己所选择的先锋文学道路,而这条道路不会因他人的放弃而中断,作者写作的初衷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悖论式的结尾也同样是作者对自我的告诫与劝勉,对世俗桎梏的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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