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碗窑
迟子建
（1）关小明这一段与相处融洽的冰溜儿屡屡失和。已经有三天冰溜儿在清晨时静静出走，夜深时才悄悄回它的窝为主人守夜。这种僵局的出现缘自于那场大明马戏团的演出。
（2）演出时有个狗接顶碗的节目。一个十岁的男孩脑袋上顶着一摞碗，领着一条漂亮的黄狗出来了。孩子不时地顶着碗行走，然后将碗一只只地抛向小狗，小狗准确无误地用嘴一一接住，把它们送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手中，女孩将碗再一只只地抛向男孩，男孩用头丝丝入扣地接住，使它们仍然能严密地摞到一起，直看得关小明目瞪口呆，觉得那狗一定是长着人的脑子，聪明得令人自叹不如。关小明以往认为狗只是个看家的伙伴，那台演出结束后他不那么认为了。冰溜儿的厄运也就是从那一天降临的。
（3）冰溜儿矫健俊美，毛色油光。它是最机警的守夜神，连左邻右舍的事都管着。去年深秋的晚上，邻居张爱武家的鸡遭到了黄鼠狼的袭击，是冰溜儿狂叫着跃过一米多高的拌子垛，用爪子挠开张爱武的家门的。主人出来后只听得鸡鸣凄惨，便晓得黄鼠狼来做孽了，于是操起棍子来到鸡窝，赶走了不可一世的黄鼠狼，救下了其余未被掐着的鸡。如若冰溜儿不及时报警，一窝鸡都将徒然送命。从此后冰溜儿的侠义为人称道，邻居家总是把吃剩的骨头送给它来犒劳。冰溜儿也够虚荣的，当人家把骨头扔给它时它故作深沉地不闻不碰，别人都夸这狗还不贪食，可是等人家转身离去后，它便迫不及待地将骨头叼回窝里，埋头啃咬起来。这种把体面留给别人而把贪婪留给自己的做法令关小明开心不已，反正在别人面前是个有骨气的就好。
（4）关小明看完大明马戏团演出回家的那个傍晚，便把冰溜儿悄悄领出家院，他把它带到学为校的操场上，抱着它的头说“现在我要和你联合超来，我要成为最好马戏演员，你要成为最出色的狗！”
（5）冰溜儿温情地看着小主人，似懂非懂地呜呜叫着，然后用舌头一心一意地添关小明的手心，表达它对他的亲密情谊。
（6）“我们俩练出真本事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也进城里，哪里都去，天天啃猪蹄，夜里你就不用睡在草上，而是睡在缎子被里！”
（7）冰溜儿对于小主人所描述的锦绣前程并未充分领会，所以它很快就撒欢去了。关小明远远地对冰溜儿说：“咱们好好干，将来还能把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带进城里去，让他们享清福，天天在家包饺子吃。”
（8）原本自由自在的冰溜儿的脖颈上先是多了一个黑皮项圈，然后一条长长的铁链子由此缀了下来。关小明这是为了训练而着想的。他牵着冰溜儿，让它一遍遍地朝拌子垛上跳。开始时冰溜儿觉得有趣，积极配合，然而站上拌子垛后觉得并没什么风光的，所以很快就跳下来，不解地咬着小主人的裤脚叫。关小明不厌其烦地苦练顶碗的绝活，先是把仓房里虽然锯好却仍然漏水的破碗放在头上顶，在院子里由东向西、由北向南地走来走去。往往没走上几个来回那碗就像熟极了的柿子坠下来，破碗就碎得更破了。没了破碗，关小明就偷着顶好碗，有一次正顶得稍微入道的时候，父亲赶着牛车从草甸子拉草回来，看到儿子竟然敢把新碗放在头顶，不由怒火中烧：“你是反了天了！”
（9）结果关小明一惊，那碗吓掉魂般地坠到地上四分五裂，新鲜乳白的瓷碴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冰溜儿连忙卧到那片碎碗碴上，想为小主人掩盖罪行，然而这只能是欲盖弥彰，不仅关小明挨了打，冰溜儿也受到连累，它的身上挨了好几鞭子。关小明的爷爷闻声从昏暗的后屋颤颤巍巍地出来，骂他的儿子：“碎个碗你就沉不住气了，你小时候还砸过两口水缸呢，我那时是不是应该剁掉你的手？”
（10）受到老父亲的数落后，关小明的父亲只能由着关小明胡闹。柜里摞着的碗越来越矮，门外垃圾堆上的碎碗碴却越来越多。邻居们都说关小明看马戏落下毛病了，异想天开要领着冰溜儿顶着碗去走世界。
（11）当有一天关家守着一锅粥却因为碗不够使而终于犯了愁的时候，老爷子才无可奈何地对孙子说：“小明，你见那马戏团里要把式的人顶的是真碗？”
（12）“真碗就是真碗。”关小明几乎要哭了。
（13）跟关小明一样悲伤的还有冰溜儿。连日来它受够了折磨，它无法接住关小明扔过来的任何一只碗，累得它屁滚尿流，精神萎靡。为了逃避关小明的纠缠，冰溜儿已经有三天在清晨时静静出走，夜深时才回到主人家来守夜，让关小明抓不到它的影儿。尽管关小明给它系了铁链子，但他只是训练时用，平素若把它拴起来，他会觉得与冰溜儿已形同陌路。然而冰溜儿的三天出走使他动了要禁锢它的念头，尽管他还拿不准主意。
（14）关小明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荒唐举动不仅连累了冰溜儿，也连累了爷爷。风烛残年的爷爷竟然走出家门，要到南坡已经废弃多年的窑场去。他打定主意要为关小明烧泥碗。既然砖能烧得出来，碗也一定会脱胎而出。
（有删改）
6．下对对本文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项是（ ）
A．文章中，关小明描绘的理想生活是啃猪蹄睡缎子被里、吃饺子，从侧面反映出其眼界狭窄，家庭生活困窘。
B．文章中，写冰溜儿是机警的守夜神，它的侠义行为受到左邻右舍的称赞和犒劳，表现村子淳朴和谐的氛围。
C．文章中，关小明坚持认为马戏团的人顶的是真碗，甚至要哭出来，这反映出他对自己不被人理解的悲伤。
D．文章中，关小明并不愿意拴起冰溜儿，就算冰溜儿出走，他还是拿不准是否要拴狗，表明人与狗关系亲近。
7．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文章插叙关小明观看马戏团表演狗接顶碗的经历，交代了关小明和冰溜儿失和的原因，丰富了文章内容。
B．文章将关小明父亲和爷爷进行对比，通过写他们对孩子训练狗接顶碗的不同态度，反映二者亲情的差异。
C．文中写“碗”吓掉魂般坠到地上四分五裂，其实是为突出关小明此时的惊惶失措，情态性描写新奇有趣。
D．文末写爷爷要到窑场去，却并未交代泥碗能否烧制成功，是否适合练习接顶碗，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
8．请分析第（10）段画线句中“邻居们”的心理。
9．请分析“碗”这意象在小说中对内容表达的作用。
答
6．A.“从侧面反映出其眼界狭窄，家庭生活困窘”错误，并非侧面。这是通过语言直接描写关小明的眼界。
7．B.“通过写他们对孩子训练狗接顶碗的不同态度，反映二者亲情的差异”错误，父亲和爷爷的态度不能体现亲情的差异，都疼爱关小明，但是关注点不一样。
8．①邻居们认为关小明为练习接顶碗而摔碗匪夷所思，而这源于先前看的马戏；②邻居们认为关小明想靠驯狗接顶碗改变命运，更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9．①“碗”是文章的线索，小说围绕“碗”组织材料，结构紧凑；②主人公从看狗接顶碗到训练狗接顶碗，表现出人物为理想努力坚持的形象特质；③“碗”具有象征意义，小说启发人们要呵护儿童天性，关注儿童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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