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飞·露迷衰草》作者为宋朝诗人周邦彦。其古诗全文如下:
露迷衰草。疏星挂,凉蟾低下林表。素娥青女斗婵娟,正倍添凄悄。渐飒飒、丹枫撼晓。横天云浪鱼鳞小。似故人相看,又透入、清辉半饷,特地留照。
迢递望极关山,波穿千里,度日如岁难到。凤楼今夜听秋风,奈五更愁抱。想玉匣、哀弦闭了。无心重理相思调。见皓月、牵离恨,屏掩孤颦,泪流多少。
【赏析】
周邦彦之“浑成”,前人多以为是他善于化用前人诗句,如张炎就说:“美成词只当看他浑成处,于软媚中有气魄,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词源》)融诗入句,这自是句法的一个方面,但还有一个方面,前人似乎还未提到,这就是他善于将单一的境界,以明暗或对衬的两种手法出之。这就使得词境变得浑然而浑厚。
这阕《霜叶飞》,就很能见出他的这种使词如何“浑成”的手法。这阕词《草堂诗馀》题作“秋怨”,《花草粹编》题作“秋夜”。这两题都只对了一半。盖“秋怨”是女性色彩,“秋夜”是男性色彩,而这阕词前半是以男性为中心,以“秋夜”为是;后半以女性(虽然仍然是以男性为中心的想象中的女性,因为这毕竟是男性文学,而不是女性文学之故)为中心,故以“秋怨”为是。但又二者交织,互为明暗,构成一幅极为浑成的图景。所以陈洵在他的《海绡说词》中说它:“只是‘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二句耳,以换头三句结上阕。凤楼以下,则为其人设想。一边写景,即景见情;一边写情,即情见景。双烟一气,善学者自能于意境中求之。”这里“凤楼以下,则为其人设想”为一句,下面“一边写景,即景见情;一边写情,即情见景”为另一句,涵盖全词,不是谓“凤楼以下”才如此。故这里所谓“双烟一气”,就是说前后、或者说上下阕男女之思的两边景色。所谓“双烟”,而实则是一景的明暗写法,故是“一气”,是指词通体的特色。
且看他是如何“双烟一气”的。开头三句:“露迷衰草。疏星挂,凉蟾低下林表。”乍看是由远而近,是顺着写的;其实是倒入式。是人在林下,林在疏星之下,月已西沉,低于林表。林外则是更为广袤的闪着晶莹露珠的原野。——这是他此时所处之地点。于“蟾”上着一“凉”字,写秋月,亦写身世。一字双绾,是月也凄凉,人也凄凉;由人而及月,这就是“双烟一气”。“迷”字好。“露迷”点出月光。是露珠在月光之下泛着一片银光,是以连衰草都看不见了;将衰草化为一片晶莹的月光,使人置身在此清凉界,看似更为华丽了,其实较之衰草似更凄凉。一“迷”字,化单一之衰黄为晶莹浑厚矣。星之“疏”,亦由月之亮。这是一个大好月色的秋夜。而这个“下”字又下得极有深度。因为“下”是一个过程;不说“在”而说下的,是因为他一直看着月亮由上而下到了树梢。则如此良夜,正是人难以堪。这一“下”字,是月的历程,也正是人的心路的历程。这上面的月光,下面的露光,上下交辉,映出一个清凉世界;所以说这是青蛾和蝉娟相斗艳,它们正较着劲,全不管有人在“倍添凄悄”。“凄悄”,冷冷清清,又是写秋,又是写身世。人之情与景同时并写,是人眼之所见,亦是人身心之所感;这又是“双烟一气”。如此一个清凉世界,着此一伤心人独处,所谓“人消瘦,天不管”,则这天地之间,十分孤独。是因此大好月色,亦见出人世不见容了。将自己之一派秋思和自己之身世以及由此而引出的感慨,写得如此之深沉凝重而又凄清美丽,所谓“浑厚”者,不过文有兼味之谓也。
若说这“下”字是暗示,则这里的“渐飒飒、丹枫撼晓,横天云浪鱼鳞小”的“渐”,就是明白地交代时间的进程了。“渐”同样是时间的进程,也是心路的历程。从夜到晓,人不睡,亦不思睡,直如后来黄景仁的名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飒飒”写“撼”字,也是写前面的“凉”与“凄”。撼晓,几乎是将天摇亮了。复为前面的凄凉意境再添一笔飒飒秋风,直似看到丹枫在摇动,这才感到“飒飒”,则前之不觉,不是没风,而直是专一于思,遂而不觉罢了。是这“飒飒”,又不止是写风,也同时在“双烟一气”地写人了。因为天“晓”,所以这才看出了天上的云作鱼鳞细浪状。这看似写实,然而却是起着在感情上更逼进一层的作用:天亮了,云起了,这月也淡了,再不也似要被这云掩了。然而它似乎还要强留一时片刻,依依不舍。这个月的迟留的过程,自然不是客观的月的,而只是人的主观的心理的感受。所以他将这“又透入清辉半晌”,得出了“似故人相看,特地留照”的关怀了。她不得不走了,却还要强留一晌,为的是特地关照他一番。语意凄切,已为下阕转入到“凤楼”作好了铺垫。则上阕之写景,盖不止望也,更无处不思耳。
过度由人想到平日之“望极”:这眼波所穿透的空间是千里迢递的关山,这时间是度日如年之岁月。是写不能不望,又何其难望。然而这三句到底写的是谁的呢?它处于这过度的中间带,这又是“双烟一气”,是总结上面的他之难眠,又开启了下面“凤楼”以后的她的相思。两两兼及,说是双方的,其实写的还是一己之相思。所以,“凤楼”以下,乃是由望而生的揣度之辞。她今夜是否也不睡,而于她所在的“凤楼”听此秋风呢?“秋”直至此处点出,而上阕则以枫之丹暗示。“秋风”,在此处点出,而上阕则以“撼”暗示。俱都是同一景物,而以明暗之手法出之。“愁抱”,抱愁也。说的是人“抱”,而“愁”则归自己。不论那人此时所抱者为何,或人、或枕,然而只要不是自己,在他想来,所“抱”者皆是“愁”。这又明是说人,而实暗寓自己。“想玉匣、哀弦闭了”,“想”,是明说此为自己设想之辞,前面“凤楼”亦是自己想象之辞,却不明说;同一设想也,而又有明暗,特别于次句挑明,得章法运用之妙。哀弦闭了,是“无心重理相思调”。却又与上阕的素蛾、蝉娟两两相斗对照。同一月色,彼处斗,此处自然亦斗。是“人消瘦,天不管”,又同一哀怨了。 “见皓月”,此处明写;彼处却于“疏星”以暗示。则此处明写之“牵离恨”,当亦衬出上阕于月下、见晓,同是“牵离恨”了。此处是“掩屏”而彼处则是“林下”;此处是“孤颦”,而彼处则是“凄悄”。只不过这里是“屏掩孤颦,泪流多少?”显出女性的特征,而那里特重意气,于耿介中极见孤傲。这正是张炎说他的:“于软媚中有气魄”。情景是凄清的,而他虽极缠绵之软媚,而外表却给人以冷冷地孤傲以独立的印象。
他这里将人与情与己交织在一起写,有的是以明暗的手法写出“双烟一气”,有的是以对衬的手法,同样也是写出“双烟一气”。正是这种一气而双烟的写法,遂使得仅111字的《霜叶飞》,读来是如此的丰满,令人荡气回肠。可见这种“双烟一气”的手法,就是它之所以“浑厚”的奥妙之所在。